【藏歌】千岛往事（二）
-后来有一斛明月 伴我豪谈 痛饮千秋艳
我是天宝二年生的，子信比我大四岁。
我因练琴手指头疼而想方设法偷懒的时候，他已经能用出一套完整的剑招了。
隐贤居生着郁郁翠竹的沙洲上，他折杆竹枝为剑，剑式生风，划破夏日粘稠闷热的空气，惊起滩上觅食鱼虾的鸥鹭。日光被竹叶筛得细碎，洒在他身上，收招时汗水淌过下颌脖颈的轮廓，没入交叠的衣领里。
他挽了朵不甚流利的剑花，抬起头向我招呼道：“杜小辰，来支曲子助兴！”
我虽学琴不久，没几首会弹的曲目，却仍装模作样正襟危坐地问他：“你要听什么？”
“赵客缦胡缨，吴钩霜雪明。银鞍照白马，飒沓如流星……就来太白先生的《侠客行》！”
我暗自松了一口气，庆幸他点的是自己会的。我问他：“叶兄也想成为一代大侠吗？”他立刻容光焕发地答道：“那当然！试问我等江湖儿女，谁不想名扬天下、成为一代大侠？”他翻了个跟斗落到我身边坐着，眉梢挑起几分揶揄：“莫非你这小毛头也……”
我把头转到一旁，不瞧他，也不应他，他便自顾自地吃吃笑起来，说：“可以理解，可以理解……不过嘛，这大侠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，得是像我这样武功高强的人——”
闻言我便沮丧，父亲成日只要我练琴，我一点武功都不会。我决定暂时服软，拉着他的袖子低声下气：“叶哥哥，你教我习武好不好？”
我看见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：“那——那你得叫我一声‘叶大侠’！”
我委曲求全：“叶大侠。”
他又道：“以后你就是本大侠的贴身小厮，我说一你不能说二，我往东你不能往西，等我打败方乾剑圣，成为天下第一，就把一身武功绝学传授于你，让你当天下第二！”
我心想：小厮就小厮，等我学会了武功，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，到时候天下第一的宝座还不是我杜大侠的？
于是我说：“好，叶大侠。”
那时候的叶子信，一心想成为“十步杀一人，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与名。”浪迹天涯的侠客，可叶世伯带他出门，十有八九是要他跟着多学着点陶朱之道，好能早日接手家里的生意。
后来他回山庄后，曾寄书信约我于扬州城南码头见面，今后随他一同闯荡江湖，可我刚走出家门转了个弯儿，就和父亲撞了照面被拎了回来，我拼死挣扎，当街痛哭，我说不！叶兄还在等我！他还没有教我武功！啊！叶兄……父亲冷冷地说，你的叶兄已经被我的叶兄抓回家里打断腿了。
我被关在家里，日日夜夜以泪洗面，一边绝望地想要是他真的被打断腿了怎么办？以后还怎么教我武功？一边安慰自己叶世伯应该不会那么狠心，即使真的被打断了腿，听闻藏剑与唐家堡也有往来，应该会有补救的办法。
所幸不久后又收到他的来信，信中说他平安无事，四肢健全，只是家中看管严了许多，叫我不必担心，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没柴烧，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未曾想没等这柴火复燃，战火先烧起来了，从塞北烧到江南，火舌燎遍了每个角落。我和父亲，还有一众长歌同门去了长安，一走便是十余年，等我再见到子信，他已经是誉满江南的匠师、义商，是沉稳端庄的叶家大公子了。
我想，若是当年我二人没有被各自父亲抓回去，或许某处江河湖泊会多两个小水贼，彼此有一番与今朝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也未可知，不过人生路漫漫，兜兜转转，还能携手同游，已是最好的结局。
月下酣醉，我嬉笑着端起酒盏与他碰杯：“敬——叶大侠。”
他怔了怔，亦笑着回应：“敬——杜大侠。”
久仰。
评论(3)